彼岸归人

三国曹魏粉曹荀本命!别在我这里说曹老板是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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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荀】建安·不记年史 第二章(4-7)

第二章 鲤鱼跃龙门


(四)

   自从去年前往平黄巾之乱后,我还是第一次回陈留。太守府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唯独主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荀先生,有失远迎见谅见谅。”一位高大英伟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豪迈的声音亲切有礼:“我与荀先生多日未见,先生可是添了不少风霜啊,沙场征伐之事的确劳神,先生劳苦功高,真是辛苦了。”

这模样,这档次,这礼节,这言谈,啧啧……只可惜,当年我进入这太守府中时,见到的是另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我用力将某张呲着牙大笑的脸甩出脑海,躬身行礼道:“张大人谬赞,大人得主公器重,委以镇守一方的重任,治军安民这才是劳苦功高才是。”此人正是曹操命中的贵人,至交好友张邈。我这次来,就是顺便来找这位张大人完成曹操托付的一件半私半公的事情。

“张公不需多礼,今日前来打扰,主要是受曹将军之托,探访故友。不知大人近来可好?”我们左右落座,立即开始寒暄起来。

“有劳曹将军挂心了,”张邈恰当地露出了深受感动的表情,“战事不断,信件往来不便,我也是日夜挂念我那曹兄弟,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日没看到曹兄弟好好地回来,我就一日难以安寝啊。”

我也配合着露出同情兼感动的神色来:“您二位之间的深情厚意,实在是让我等羡慕不已啊。人生能得一如此知己,夫复何求。但是张公还是要注意保重啊,我看张公脸上颇有憔悴之色,也许是最近思虑过多,如果让曹将军知道了您忧心他至此,如何能安心呢。”

“多谢荀先生关心,张某一定注意。”张邈一脸诚挚,气氛和谐友好……才怪。

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实在是我曾经生活的日常,即便对着袁绍那张脸我也可以做出来感激涕零肝脑涂地状。大家用夸张的表情说着鬼都不信的深情款款的话,怎么想都让人兴致缺缺,尤其是在曹操身边呆的时间长了,感觉基本功都退化了。但是没关系,这种说话方式我熟啊,我最熟了。

“张公与曹将军相交已久,彼此之间自是不同的。曹将军屡次提起张公,都说张公是位了不起的豪杰义士。”说废话不是本事,用废话说正事才是真功夫。

“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张邈谦辞道。

“哎,张公谦虚了。张公当日里敢在百万军前斥袁绍,那是何等魄力,凛然大义让我等后进实在是心向往之啊。”我配合着做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哈哈!”张邈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喝了口茶,“过奖了,都是年少轻狂,不知泰山之高啊。现在想起来实在汗颜,哪敢当荀先生一声赞。”

“张公所为堪称天下楷模,实在是不需要如此自贬的,”我诚恳地说,“曹将军说起来,还称张公大义远在他之上,若非时事,今日兖州之主应是张公才是。”这话明显不是曹操会说的,他那种自负的人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昔日自己上位的资助者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下属这种是个人都会别扭的事情。

“这是什么话!”他瞪大了眼睛,“孟德智勇双全,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能有今日成就再正常不过,我只有为他高兴才是啊。”这张邈倒真是难得一见的坦荡之人,我立刻就抛弃了这种阴暗的揣测,这种反应,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张公与曹将军肝胆相照,真是羡煞旁人啊。”我感慨道,“张公放心,张公之心曹将军全都知晓。曹将军对张公的信赖关爱之情,也请张公务必相信啊。”

“孟德待我自是没话说的。”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下了后一句话,改为喝了口茶,没有看我。

寂静之中除了张邈啜饮茶水的声音外,我突然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地方发出了细小的“喀嗒”声,再一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寂静的让发人毛。

“当日讨董大人也是首倡义举之人,而今董卓已死,诛灭董卓的吕布吕将军,不知道张公是否认得?”我坐直身子,突然开口道。

张邈手中的茶托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他抬头看着我,似乎在估量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如何会认得他。”

我笑了:“张公爱才,为人仗义,欣赏吕将军也是正常。”

张邈截口道:“我对吕将军的确有敬佩之情。当日讨董大业功败垂成,而得吕将军成之。如此功臣,而今于关右却无容身之所,实在是让人嗟叹。”

我不得不说,张邈的确有一种让人折服的磊落气质,他应该已经明白了,他前些日子于城门口手拉手十八相送吕布的事情已经被曹操得知了,这是干脆地表明了自己绝无他心的爱才之意,我放心地觉得这次的任务完成了一大半,除了里间隐约的一声轻咳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叹息一声,我坦诚道:“实不相瞒,袁公已经数次与曹将军通信,信中不乏有对张公不满之语。现在曹将军已经同公孙瓒、袁术先后交手,实在是不能再树下袁绍这样的敌人。今后,还请张公行事的时候三思,以全曹将军对张公一片爱护之情。”

张邈大概是没想到我就这么放弃了兜圈子,微微愣了一下,也坐正严肃道:“多谢荀先生传讯。因为我与袁绍的私怨,连累孟德左右为难,我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我认真劝道:“张公为人,在下敬佩。还请张公放宽心,曹将军绝不是那种胆小推诿之人。本来在下是绝无资格来置喙张公的行事的,只是曹将军生怕张公多心,阻隔了你二人兄弟之情,这才多事,令在下走这一趟。袁绍那里,曹将军早已处理好了,再怎么样,也没有背弃兄弟的道理。”我这次是真的诚恳道,“请张公一定要相信曹将军的为人。”

张邈的神色有些松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温暖的情绪微微流露出来,笑道:“孟德真的是太小心了。多年兄弟,我岂会不相信他。”

里间又传来一声轻咳,我的微笑都僵硬了,当我聋了是么?!张邈的表情也僵了一下,我清晰地看到他又露出了那种犹豫的神态,顿时有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这张邈哪里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了。我说两句,他就往我们这边靠过来,等我离开让别人再撺掇两句,还得再倒回去。

我失去了耐心,冷笑道:“听闻令弟张超最近似乎常出入陈留,平日里难得一见,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趁此机会拜会一下?”

张邈变色道:“真是不巧,愚弟却是与我有些来往,但现下却不在陈留。今后有机会,一定引荐你二位相识。”

我扫了一眼里间的门帘,轻笑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多做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张邈热情地站起来:“我送荀先生,先生高义,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岂敢!”我笑着拱手,“还望张大人提携才是。”这么急着送我走啊,我腹诽道。

我有意让他直送我到门口,临出门时,突然侧身握住他的手,用尽了我一百二十分的真诚恳切道:“张大人,曹将军的为人,旁人不明白,你总是懂的。还请你不要顾虑太多,反而蒙蔽了自己的眼。他总是当年的曹孟德不是别人,他待你,终究是不同的。”心里隐隐的忧虑让我拼死一搏,我殷切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只盼望他能坚定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我自是信他的。”

希望如此吧。


本身,张邈救下了被袁绍派人追杀着的吕布,再一次得罪了袁绍这件事曹操并没有怎么当回事儿。他只是有点烦躁张邈又给他拖了后腿添了麻烦,害得他还得极尽虚伪地奉承了袁绍半天而已。他正像猫捉耗子一样追着袁术玩耍,一追追了六百里,四追四放换成我是袁术也要一口血,小子你玩我呐!不过曹操没有犯二知道不能现在把袁术弄死倒是让我老怀大慰。

可是到了陈留之后我觉得事情没有曹操想象的简单。张邈的弟弟,十八路诸侯中的另一位广陵太守张超正在频繁地接触张邈,包括陈留上下各色官僚乡绅。而陈留也颇有一些不平的怨言,诸如“小弟当老大”一类散播出来。看起来,曹操交代的“让张邈别胡闹”的简单粗暴的任务是不能简单粗暴地完成了。

张邈的担心,是真的;张邈手下部属们的不平衡,是真的;张超的不安分,也是真的。我满心的疑虑,却苦于连个分析商讨的人都没有。离开曹操,在这名义上属于我们的地盘上,我却强烈的感觉到一种“外来人”的陌生感。

前有张邈,后有鲍信,这兖州竟没有哪里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袁绍的一纸任命怕在这兖州士族眼中还不如一张厕纸。时间太短,曹操又是个成天不着家闲不住的人,到现在也没能着手甄别赢取本地豪强的认可。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坐在火盆上而不自知。我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忧愁纷至叠来。

 

(五)

五月里,曹操终于回兵定陶,从指头缝里漏过了吓破胆的袁术。我觉得袁术一定留下了心里阴影,因为之后他凡是直接遇到曹操,几乎都弃军而逃了,什么英雄气概都碎成了渣渣。

曹操将公文递到了张邈那里,给了我一封龙飞凤舞神气非常的私信,然后我就知道要糟糕,因为他又漏掉了同在陈留的另一位重要人物,陈宫陈先生。

陈宫,提起这个人来我就觉得复杂异常。而且,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完全是属于无辜的躺枪者。来到陈留后,我很快就去拜访了陈宫先生。因为无论如何,陈宫都属于的我前辈,官阶资历,都只有我去拜见他的道理。这本身就让我有种古怪的不适感。

而后证明,有这种古怪的不适感的人绝不是我一个。其实最开始我们一起在东郡的时候关系还是可以的,后来大概是活力充沛的曹操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不知不觉间再见到陈宫时总会觉得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敌意,相处的时候也越来越不自在起来。如今隔了数月再见陈宫,被他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我真是头一次觉得“亲切友好的交谈”是件如此困难的任务。

“一路辛苦了。”

“还好,先生万事可顺利?”

“尚可。”

然后我们就卡住了。气场太奇怪了,哪里不对。

“呃,曹将军非常挂念您。”

陈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声,眼神越发哀怨了:“我可当不起。”

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怀念之前东郡那个看起来就非常靠谱的严肃认真的陈先生。现在这个……怨妇气场太强烈了放我出去啊!

可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等到前些日子陈宫知道了我为曹操新寻谋士的消息之后,他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亲切温和又带着点同情。他专门做东为我介绍了数位当地名流,我在离开家之后难得的又进行了一次熟悉的固定模式社交活动。酒后他拉着我的手一点点诉说他和曹操的往事,说到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真是没想到啊,当时我老是恨他没有上进心,我尽力辅佐他,以他的骁勇我的智谋,未尝不能在兖州做出一番事业。我怎么也没想到,也没想到……”

“陈先生,你别这样。”我无力地劝解。

“我把兖州都给了他,我图些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吗,这是我的家乡,我为了我的乡亲,难道就不是为了他,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我为什么听不太懂了。

“我一眼就认定的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难道是我看错了人?曹孟德,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凄然道。

“……”不管我的事啊,真的不管我的事啊。

“以前,我说什么,他都肯听的。可是自从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他终于聚焦成功,调转了枪头,很准确地将我一枪毙命。

“喜欢的时候爱如珍宝,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屣,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了吧。”他颇为怨恨地幽然道。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同时深深地恨上了那个害我陷入如此境地的负心汉。

为什么这么坑爹的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我落荒而逃的时候一定是同手同脚的,滚滚的天雷将我整个人都震得晕晕的。是我想象的那样吗?真的是我理解的那样吗?那我的人生未免也太狗血白烂了,我又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诡异的剧情中!

跟!我!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这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在看到狗血剧情的另一位主角的时候再次难以抑制地泛起来。

“主公刚回来,还是早些休息吧,彧先告辞了。”我果断决定撤退。

曹操原本灿烂的笑脸变得有些惊讶且委屈:“文若,怎么了?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是啊,主公与荀先生多日不见,相比有很多话要说,还是在下告辞吧。”陈宫的语气让我从头凉到脚。

“不了,陈先生一定也有事汇报。我这里并没有什么急事,还是明日再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公台有事直说就好了嘛,文若又不是外人,走什么?”曹操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诡异气场的影响,仍然拉着我不放。

“这就是说,我是外人喽?”

“公台你这是什么话!别闹了,多日不见你就是要跟我吵架来的?”

我奋力地掰着曹操的手,强笑道:“你们慢聊,我还有要事要办。”

曹操立刻回头:“什么要事?”

“呃,”我措辞着,“我已为主公寻得一位才智绝伦的谋士,现在正歇息在我府上,不好放贵客独处太久。”

“哦,”曹操来了兴致,“不知道是何方高人?能让你这么看重,来头不小吧。”

“恩……”暗暗叫苦,我住处真的是有一位贵客,但是我真的没有做好将他推荐给主公的心里准备,一咬牙:“此人乃是颍川戏志才,乃是我幼时的授业恩师。”这也算是实话……一部分吧。

“什么?!”这是二重奏。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大江东去。

“荀彧,原来你也是个谋私之人。”陈宫竟然笑了,看了曹操一眼,“竟然连自己的老师都搬出来了。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

“颍川大乱,我也是偶然得知戏先生暂时居于陈留。戏先生大才,我若是隐而不告才称得上是谋私吧。”我看着曹操忍不住反驳道。

“陈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也要明白,我忍你也是有限度的。我承你的情,但我并没有卖给你们兖州。我要用什么人,我自己会做主,轮不到你来教我。”曹操突然动了真怒,疾声厉色地斥道。

“曹孟德!好啊,你这是要鸟尽弓藏了是吗?你扪心自问,我陈宫,我兖州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你!”

“这分明是两码事!我告诉你,既然兖州奉我为主,自然是万事由我做主,容不得第二个声音。若是你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而你们若是以为请来个一个傀儡,那你们可就想错了!”曹操冷冷地站着,周身都散发着狮子被侵犯了般的怒气。

我回过味来,觉得不对,突然间悟过来自己究竟卷入了一个怎样棘手的纷争。一边唾弃了一下之前自己关于某种狗血三角的脑补,一边赶紧拦下曹操:“陈先生万万没有其他意思。”一边又哄着陈宫:“主公正在气头上,误会了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之前还忧愁着我们有如坐在火盆上,没想到这么快火盆就燃起来了,而且最先冲突起来的竟然还是我们在兖州士族间目前最大的支撑力量陈宫。最糟糕的的是这一把火烧起来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自负过头的曹操现在根本不会在乎。

陈宫叹了口气:“曹孟德,我是为了你好。放了边让,把他们的田宅都还回去,收下他们的子弟为掾属。现在还不晚,你还有机会。”

我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急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边让怎么了?”

曹操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几个作奸犯科的宵小,不知悔改反而气焰滔天,不值一提。”

宵小?那是兖州首屈一指的世家名士,还“几个”?曹操闯了大祸了!

“你也住口,”曹操瞟了我一眼,又看着陈宫认真道:“公台,我信任你。但是我不能照你说的做。向他们低头,那就不是我曹操了。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来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不想要他们的命,人可以放,田绝不还,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是我最后的决定,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要去拜访一下那位戏先生,就这样吧。”他沉着脸摆摆手。

陈宫满眼都是失望,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曹操的神色我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更让我懊恼的是我被他的目光一扫,居然真的再也说不出口,那种紧张和压迫的感觉正是这个男人很少在我面前展示的另一面,其实他从来没有看起来那般无害,不是吗? 


(六)

什么都无法阻止兴致正高的主公前去见见他的新谋士。

“文若,能做你的老师,这该是个怎么样的饱学之士啊。”打不死的小强回复能力的确惊人,又或许他根本没当那是一回事儿。他歪在车上津津有味地畅想着,“没想到你小时候也需要请老师?”

“事实上,戏先生只教了我三个月。”我艰难地开口。我没有小强的恢复能力,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糟心。

“恩?这是为何?”

“因为,家父认为,我当时年岁尚小心性未定,不大适合……恩,与戏先生这种独树一帜的人物接触太多。”我选择着措辞,事实上,我那老父亲差点被气疯了。

曹操敏锐地抓到了重点:“独树一帜?这么说他个性有些独特?”一边摸着下巴,“说实话我对你小时候真的挺好奇的。哎,小文若啊……”

我纠结着如何给乐观的曹操做好预防措施:“他为人还算好,就是偶尔想法比较偏激,不大能为常人理解。我与他也是多年未见,但大体看来,仍旧是原先那种桀骜不逊的性子,口直心快,万一有所得罪,也请主公相信他绝不是有心的。这种怀才的奇士,有些恃才傲物也是难免的,他一向不大看重什么纲常,行事……略有古怪……”

曹操惊异地看着我:“想不到文若你竟然也会认得这样的人物。听起来这性格倒是比你好上许多。”

“……”我一口气险些没有提起来,真想挠他一爪子。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这么期待,我这就放你们俩妖孽在一起!我在心里狞笑着。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回到驿馆,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歪躺在角亭下的美人靠上,呼吸有节奏,发出均匀的鼾声,口水黏在两撇天牛角般倒垂下来的胡须上,湿漉漉得几欲流下来。

尽管做了一路心理准备,我还是觉得玻璃心碎了一地。可是,我还不得不走上前去,恭敬轻缓地推推他:“戏先生,戏先生?醒醒啊,有贵客。”

“……嗯?”他迷茫地挤了挤眼睛,重重地吸了下鼻子,勉强终于睁开眼,粗声道:“谁这么烦?不在不在,找谁都不在。”

我回头看曹操,果然见到他一脸幻灭,于是我心里立刻就平衡了,好声好气地道:“先生,我跟您说过的那个曹将军来拜访您了。”

“找我?”他困惑地看着我,似乎反应不过来。

曹操很有眼色地连忙上前一步:“在下曹孟德,多有打扰,请先生见谅。”

戏志才警惕地看着他:“我可不认识你。你来做什么?”曹操一愣。

我连忙亡羊补牢:“是这样的,这些日子一直想跟先生提起的,曹将军非常仰慕先生谋略,有心想请先生出山相为辅弼……”我当然没有跟戏志才提过这件事情,因为我自己也不过是没多久之前才下的决心,现在只好尽量简略地糊弄过去了。

戏志才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曹操一下,拖着长腔道:“你就是曹操?过来点,让我看看。”

曹操眉毛一皱有些愤愤之色,转眼又压了下去,瞟了我一眼,满满都是“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警告。

我用目光哀求地签下了无数不平等条约,终于换得曹操走过来坐在亭中的石墩上,笑道:“先生看曹某如何啊?”

戏志才目光炯炯地扫过曹操的五官四体,命令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曹操一脸古怪地伸出手,我知道他一定在想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看人是要看手相的,那表情让我忍笑忍得好辛苦,但一想到我为这一时的欢愉所付出的的巨大代价,我又笑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戏志才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曹操的手,喟叹道:“贵人你面相奇伟,人中龙凤,世之豪杰,乃是星宿转世,主兵戈杀伐,身负天命而莅临凡间,众生命数系于一身。小子,你这次的眼光倒是准了不少啊。”

我知道他最后这句“小子”是在跟我说话了,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对这段发言做出怎样的反应,只好低头道:“那是先生教的好。”

“咦,文若你也会看相?”有曹操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跑偏。

“这怎么能叫看相呢!”戏志才抗议道。

“他可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曹操颇为委屈地跟老神棍抱怨道。

“笑话,就他那半瓶水,最多看个若有似无,哪能说的清其中的道道。”戏志才嗤笑道。

“原来如此,先生曾是文若的老师?”

“多少年前的事了,唉,老啦。”

“哪儿啊,我看先生仙风道骨,提什么老字!”

“糟老头子罢了,不敢当不敢当。”

……

……

……

“哈哈哈文若他小时候竟然还干过如此蠢事!荀家不继续聘请你做西席,真是亏了。”

“那是,不过我还不稀罕呢。读经谁不会?难得我愿意教些真才实学,可惜了荀家那几个聪明的娃娃。”

“哎还有吗你再说说。“

“有,怎么没有!荀彧一直说他不信神鬼,犟的厉害,后来让我收拾的服服帖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啊……”

……

……

……

“老兄你真是妙人啊!我今日才算是知道什么叫相见恨晚啊。”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以为就这么老死乡间困顿一生,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贵人,人生得一知己,真是夕死可矣了。”

……

于是,我在充当笑料帮助他们迅速拉近友谊之后,光荣地被两个人彻底无视,沦为布景。

悲愤难以言表。


本日的会谈是以戏志才拉着曹操的手叹息着说:“文若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差了点,死要面子活受罪,难免要你多担待着点,真是委屈你了。”这样诡异的方式告终的。

喂喂你总共就当了我三个月的老师而已怎么就有了一种我爹的即视感!

咦怎么也有一种奇怪的跑偏了的感觉?

想到之后都要跟这戏老先生做同事而他们已经完全无视我地敲定了他将住在我家里,我究竟是为什么要请这尊祖宗来压着我自己啊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吗!

“对了,文若啊,我爹正在华县。我在想,将他老人家接过来,也好……见见他的孙子们。”曹操在摇晃的马车上突然开口道。

咦,难道你看到老戏那副长辈样,心里寂寞也想爹了吗?

“这也是应该的。”我首肯道。

他调笑道:“我以为你会骂我沐猴而冠。”

我斜眼看他:“侍奉尊长当然是应该的。等你想领着大军回谯县转一圈的时候……不对,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咦?”

“我只会鄙视你而已。”我中肯地下结论。


曹操的请爹大计被东边另一个不长眼的邻居打断了。七月间,陶谦攻占了泰山的华、寿二县,抢掠了任城。袁术被打的落花流水气息奄奄,凄惶如丧家之犬的前车之鉴也不能阻止一颗贪心,又或许是公孙瓒、袁术、孙坚、陶谦的联盟也迫使着陶谦在这个盟友倒了大霉的时候表表立场?

原因如何从来都不是我们所关心的,比如那个跃跃欲试唯恐天下不乱的戏志才。

“要教会他们什么是不该动的!伸手剁手,伸脚剁脚,觊觎挖眼,敢咬上一口的就砍了他吃饭的家伙。”戏志才一脸狂热跟他阴涔涔的语气混合在一起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他向来偏激,弃儒崇法,偏又为人放荡。而他对战争的狂热是我几辈子都理解不了的。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郁郁不得志,一旦得到机会释放的热情再也无法抑制。

“我们又不是土匪,是陶谦先不仁的。”陈宫一直皱着眉头,他最近比较低迷,本来面相上就带了愁苦,最近更是仿佛老了好几岁,一直神思不属。

程立一直不待见戏志才,勉勉强强地开口:“打肯定是要打的,但这话说的的确太粗了。”

“徐州民富兵强,也别太乐观轻敌。”陈宫冷哼道。

戏志才很大声地“嗤”了一声,招来另外两个人的怒目而视。

我百无聊赖,人多就是麻烦,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居然也能讨论上这么多句话,明明每个人都同意要打嘛!

“主公的父亲和弟弟正在华县。”再说就算没有理由,曹操对这种送上门来的敌人也不会软那么一分半厘的好不好,他根本就是个你问他“打不打”他一定会回答你“打”的家伙。

换成戏志才和陈宫两个人对我怒目而视。戏志才嚷道:“好啊你居然没告诉我们。”

陈宫不平道:“为什么你也知道?”

……

程立诚实地举手道:“我也知道。”

好兄弟。

戏志才噎了一下,恨声道:“不与你们这帮小辈一般见识。”

其实我们说了半天,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打发时间而已。外头乐进他们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收拾整装了,间或能听到典韦的大嗓门喊着号子从左边到右边,又从右边到左边。

摊上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主公,谋士们的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


(七)

兴平元年的春节还是很平静的,曹操与戏志才这对强盗在洗劫了陶谦的家底后终于手拉手唱这歌回家了。这一趟雷霆万钧的战斗连下十城,徐州这种安稳富庶的粮仓可是让穷得快要当裤子的曹操好好发了一笔横财。粮草械重、钱银财帛、珍奇古玩,连府里诸位小儿的玩物、诸位夫人的钗环都一并带了回来,看起来陶谦这个年恐怕是过得不怎么样了。

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诚不欺我。但看着人人喜上眉梢的样子,加上怀里还揣着曹操扭扭捏捏塞过来的古玉,我还是理智地闭上了嘴,放纵自己跟大家一起享受一下这连战连捷后弥漫着浓浓喜气的年节。 


说是人人都喜庆也不对,陈宫先生就还是平常一样一副搭拉着眉毛的丧气表情,看起来心事重重,程立先生也是和平常一样一副倒竖着眉毛的愤怒表情,看起来凶神恶煞。最不幸的是,他们俩一个现在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

“总之,我不认为这份名单有什么问题。如果主公再这样一意孤行,如何能服人心?”陈宫甩下一句话做总结陈词。我沮丧地看着他:“主公有令,今日不谈公事,我们为何要替自己找不自在?”

程立轻飘飘地插来火上浇油的一句:“只怕是陈公自家的子侄也在那份名单上吧。”

陈宫冷笑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们自作聪明,来日大祸临头,悔之晚矣。”说罢负手远去。

我好奇地试探程立:“仲德君也是兖州人,为何此次却不助乡人?”

程立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却不肯言语。

这次的冲突其实已连绵不绝持续良久,归根到底是兖州本地士族与曹操私人势力之间产生的冲突。曹操雀占鸠巢,那鸠肯定不同意啊。而曹操要想真正吞下兖州,也必须要借助自己的心腹家臣,没办法只好请兖州原来的旧人们挪挪屁股腾个位置。一句话,兖州人以为自己请来了曹操一个人给自己打工,可是曹操却带来了一群手下说你们要么给我打工要么滚蛋,眼看曹操这老板坐的越来越稳,兖州人能不急吗?

陈宫说的名单就是毛玠所拟的兖州孝廉名录,曹操一看就生气了,说这明明是兖州各大世家适龄男青年名册,当场点了一个寒门小吏魏仲,其他人全都驳了回去。 


其实我对举孝廉这回事儿背后的门道再清楚不过了。荀家是举足轻重的名门大族,荀氏子弟,比如我自己,到了合适的年纪,举为孝廉,进入工作岗位,本来就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我的姓氏就是我的名片,哪怕我只是个稚龄儿童,也是县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孝在哪里,廉在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认为颍川荀家,质量保证。否则天子为什么招我做守宫令,韩馥为什么请我,袁绍为什么笼络我,曹操又为什么接纳我?我不过是个不足而立未有尺寸之功的年轻人罢了。

荀家如此,更何况那传承两百年的阴家,传承七百年的孔家,五世三公的袁家,荀陈钟韩,顾陆朱张,两百年来正是这些根深叶茂的大家族们构成着整个帝国的每一道肌理。他们比磐石更稳固坚实,比溪流更无孔不入,甚至可以比王朝更源远流长。

将心比心,我是可以理解兖州士人们的愤怒,可是一手打破这一传统的曹操未必能理解,甚至我觉得,他完全是故意的,陈宫越劝,他越坚决,倔脾气上来,现在是绝不会低头了。

可是,没有世家豪强的支持,钱粮哪里来,兵马哪里来,他们掌握着逾八成的土地,土地上还依附着大量人口。稳定地方最有效最简洁的方式就是拉拢当地豪强,可惜曹操偏要舍易取难,倒是让我们这些劳碌的下属伤透了脑筋。 


“草莽未必无英雄,可是世家名士中也有真才啊,一竿子打死总是不好的……”我跑过去吞吞吐吐地劝诫。

“文若你别多心,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知道,我说的那群草包蛀虫绝对绝对没有指你。”曹操拉着我一脸真诚地安慰着。

嗯,看来我果然没有多心,我就知道我来劝这个问题一定会躺枪的。

“像李家不就很好吗?出钱出人鼎力支持,你也不好寒了人家的心,别人不论,他们家的子弟你挑两个好的立起来,不就皆大欢喜了?”可是该劝的还是要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账房先生,连闭上眼都是一串串铜钱最可惜的是都不是我的!不就是几个官员的事情选了世家子弟又能怎样?何况人家的父母还是出了钱的!

曹操恼怒道:“我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既然我是兖州之主,就没道理受他们掣肘。我把东郡交给元让他们也不满意,我用毛玠他们也不满意,我请你主事他们也不满意!面上赞我英雄,背后骂我阉宦!黄巾虐兖州,怎么偏偏落了这么几个畜生没有砍死,白白死了我那鲍信兄弟,不长眼!”说到最后已是满面狰狞,双眼里放出慑人的寒芒。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手脚冰凉的气势,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吧?我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

哎他们也是不长眼,曹操出身再差,现在也掐着你们的脖子,骂人不揭短,何况强弱分明。说到底,我不觉得曹操做得对,也不觉得边让他们无辜可怜;既同情曹操遭人轻辱,也同情兖州士人情有可原。总的来说,不过是四个字:关我何事?

“再怎么说,边让是兖州名士,声望甚高,你别闹到不可收拾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叮嘱了一句,觉得曹操也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听语气暂时还没考虑一刀砍了边让,就撒手了。

如果我知道后来事情会发展到怎样严重的境地,说什么我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啊!

总的来说,兖州是处于新旧交替统治变换的复杂时期,但都是可以控制可以磨合的。曹操握着几万把亮闪闪的刀,再过一段时间稳定统治也是不难的。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年节过去,兖州的事务渐渐走上正轨。大夏侯镇守濮阳,我回到了鄄城,陈宫留在东郡,戏志才跟曹操继续打了鸡血一样磨刀霍霍向猪羊,就想等开了春继续去陶谦家里宰一刀,顺便对袁绍表忠心:啊亲爱的本初兄,我打陶谦可全是因为他是袁术公孙瓒的盟友对你威胁太大,才不是因为他软萌好捏油水肥呢!

我在鄄城认真地带孩子,7岁的小正太曹丕手感很好,很乖有点胆小,特别黏人。反而是最小的小屁孩曹植吐着口水泡混世魔王一样顽皮,让人好生头疼。

“祖父什么时候来啊?丕儿还没见过祖父和叔叔呢。”曹丕又跑过来问我。我觉得他明显是在紧张。小男孩最崇拜的是父亲,可是他爹常年在外又一副很凶的样子,那“祖父”可是爹的爹比爹还厉害啊!那该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可是每天都被问还是会烦啊……“快了,据说已经出发了呢。丕儿很快就可以见到祖父了。”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哎看他这样我也有点想念我家那一大家子亲人了,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这么想着我突然又有点心虚,好像自己真是做下了了不得的事情,而且到现在也没有送回去一封家书……唉算了,写回去又如何?四哥还不是要气死,平白还让他们被袁绍为难。

况且,我现在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这里空气中弥漫着的昂扬激越,正仿佛一颗种子顶开岩石破土而出那一声清脆而微弱的声响,满满的全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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