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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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荀】建安·不记年史 第二章(12-14)

第二章 鲤鱼跃龙门

(十二)

大夏侯看曹丕练了两天剑,摇摇头叹气道此子没有练剑的天分,还不如四岁的小曹彰在旁边拿个小树枝戳来戳去的狠劲。

“元让偏颇了,”我的看法却不一样,“你只看他天资不佳,却没看到他日日不辍,肯吃苦,有韧性。即使你说他没有天分,他也没有面露沮丧或者放弃,继续练剑恍如未闻。”我感叹道,“天分这种东西,不在此就在彼。而此子有此心性,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差呢。”

夏侯惇侧头思考了一下,展眉笑道:“有道理。听你这么说起来,我觉得阿丕倒是有几分孟德小时候的影子呢。”谁知道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是昂儿最像孟德。”我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树下练剑的曹丕刚刚扬起来的嘴角瞬间又垮了下去。有一群优秀的兄弟,真的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我想起我的童年,瞬间心有戚戚对曹丕更有了十二万分的同情。

陈宫被阻于仓亭渡,吕布手下的零散兵力纷纷向濮阳集结,路过鄄城的时候纷纷绕道,看起来无心攻坚。张邈坐拥数万大军在陈留隔岸观火,我便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心有贪念的普通枭雄,既无眼光也无志向,怎么能是曹操的对手?还有那屯重兵于濮阳的吕布与陈宫,经纬韬略与曹操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不过世事难料,那英雄了得的孙坚,不也死在了黄祖的手中;曹操这样的英杰这次也险些覆灭于张邈吕布之手。可见世间成败,三分在人,七分在天。尽人事听天命,也就无愧于心了。

 

我本来以为,曹操此劫已经过去了,虽然地盘丢的干干净净,但是好歹还留住了一线星火,不至于流离如丧家之犬。但不知道是他今年命犯太岁还是我今年流年不利,在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地里,竟有个意想不到的敌人横插一脚!

斥候来报,豫州刺史郭贡率一万大军直向鄄城而来,当场我和夏侯惇的脸色就全变了。

“郭贡!他难道也跟吕布勾结在一起了吗?”夏侯惇勃然大怒,“真是气死我了,什么豫州刺史,豫州早就沦于黄巾贼手中,他缩在自己的老窝吭也不敢吭一声!现在我们遭逢大难,这等阿猫阿狗都敢来踩一脚了吗?”

“元让息怒,”我惊骇之下反而觉得自己异常镇静,瞬间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毫不混乱。我整理着思绪缓缓道:“兖州基本已定,郭贡此时来基本已无大用,如果是吕布请来对抗曹公的援军,为何不去濮阳?如果为助吕布攻我三城,吕布那等自傲之人,又岂肯分自己到手的地盘予他人?若无利益相许,郭贡又为何能为吕布驱使?”

我只觉得自己心里越来越清明,郭贡的心态宛如铺陈在我眼前一样纤毫毕现:“郭贡与吕布,并无勾连。更有可能,他是由张邈处得知兖州兵乱的消息,想来趁乱浑水摸鱼的。豫州残破难居,他应该一直在寻找周围可以移居的地方。但此人智短胆怯,犹豫未定,来到兖州,方才发现吕布势如破竹已经几乎占领了兖州全境。他不敢与吕布为敌,又不甘心无功而返,自恃兵力可观,想来我鄄城碰碰运气。”

夏侯惇烦躁地摆摆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看上了鄄城想来夺,偏偏孟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我们手头上的这么点兵力如何对抗?现在向东阿范县求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叹息道:“求援绝对不可。仲德抚平两县不易,现在人心恐怕还在惶惶不安。去向他们求援,恐怕这仅存的两县也会有所反复。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趁郭贡初至,其计未定,阻止他攻城?”

我心里犹豫的计划还没说出口,已有新的斥候来报,说郭贡遣使送信,请交予我过目。

我飞快地展开看完,竟然有种意外的轻松之感,长出了一口气。

夏侯惇紧张道:“郭贡想要如何?”

我轻笑道:“他想邀我出城一述。”

夏侯惇一怔,睁大眼睛,看我全无开玩笑的意味,劈手将信夺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腾”地站起来,咬牙道:“你想答应他?你疯了?!他让你孤身一人到他军营里去,如果他一刀砍了你怎么办?如果他挟持你为人质怎么办?不行,我绝不答应!你想都别想!”

我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是有这种可能。但我本来就在想,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见到郭贡就好了。只要能见到他,我就有把握说服他退兵。所以,既然他主动请我过去,我自然没有异议。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元让,你信我。”

夏侯惇气的嘴唇都在抖,听我这话却反而气笑了:“如果他根本不听你说什么呢?你就那么有信心他会听你的话?战场上办不到的事,你觉得能凭一张嘴办到?你现在乃是一州之镇,我若是郭贡,一刀砍了你,鄄城自破!可你还要自己送上门去!”

我耐心地跟他分析:“他不会这么做。如果杀了我,鄄城现在还有你来镇守,一样毫无用处。如果他挟持我,不是有你那副官韩浩的先例在?况且他现在应该还在犹豫,怎么会上来就跟我们结为仇敌?肯定会以礼相待然后试探于我的。那样的话,我们至少有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卒全三城。元让,你不要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大?什么是大?”他瞪着一双牛眼看着我,声音都有些喑哑了,“那你的命去赌,即便鄄城保住了,我也无颜再见孟德了。非要去的话,我去!”

我失笑道:“郭贡点名要见的可是我。你去又有什么用?”

“文若!你……”夏侯惇气急败坏,宛如困兽般在我榻边团团转,“反正,我绝不同意。太危险了,我不敢赌。况且你伤成这样,这才几天?你一个人去,你上得了马吗?到不了郭贡的军营你就得趴下。不行,绝对不行!”

我疲累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恳切道:“元让,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你扪心自问,如果郭贡攻城,鄄城可守得住?现在他指名见我,如果我拒绝,他除了攻城可还有第二个选择?我何尝不知道你不惜死战,可是即便你死战又有何用?如果鄄城丢了,东阿范县必然不保,孟德和在外的兵马安归?你好好想想。”

夏侯惇如雕塑般站在那里,双手覆面,半响沉默无语。我静静的等着他想通。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不需要权衡的事情了。即便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劝服郭贡,总比困守城中半点希望都没有要好得多。我相信他最终会想通的。

“鄄城我们不要了,我们去找孟德。”他嗡嗡的声音从手掌后传出来,令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胡话!”

“我们去找孟德,回冀州去,再找机会东山再起。”他放下手,看着我,我发现他双眼赤红,神情痛苦,“我没法答应你,孟德也不会答应的。”

我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顽固至此!他那脑袋难道是花岗岩造的吗?我气得连咳带喘,恨声道:“你糊涂了吗?你们等了多久才找到机会离开袁绍创建根基?人马地盘丢的精光你们有什么面目再去投靠袁绍?我竟然不知道曹孟德的志向只是做个袁绍的马前卒吗?要走你走,我绝不走!”

我气极了,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发懵,闭上眼大喝道:“你有功夫在这儿气我,不如替我叫大夫来,把绷带再缠紧些。反正今日我非去不可,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只要你还奉我为一州之镇,就按我说的办!”

夏侯惇静默了片刻,摔门而去,我调匀气息,睁大眼睛看着屋梁等待结果。

不一会儿,夏侯惇闷着头带着军医进来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带笑地看着他:“将军想通了?”

他猛地攥紧拳,而后缓缓松开,长叹一声:“荀先生,我夏侯惇生平很少服过什么人,你算一个。”而后神情一凝,正色道:“只有一事,我别无他法,只好求你,请一定答应我。”

我慎重地点头答应道:“将军放心,请讲。”

“请你一定保护好自己,”八尺男儿目光肃穆声音颤抖,“千万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十三)

为了安全,夏侯惇带兵将我送到郭贡营前一箭之地。郭贡的军队看起来十分紧张,零零散散地放箭试图驱散夏侯惇手下的兵将。我示意夏侯惇将我放下马,接过士兵递上的一匹温顺的白马的缰绳,昂头笑着劝大夏侯:“元让回去吧,你在这里,郭贡就像只刺猬一样,绝对不肯放松下来的。”

夏侯惇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伸手摘下亲兵背上的铁弓,从马鞍旁的褡裢中摸出一支箭,迅速张弓搭箭,手一松,呼啸的箭矢破空而去,我骇得一闭眼,睁开只见箭矢已经没入郭贡营前营门柱中,耳边犹有箭矢尾羽颤动的声音,而郭营士兵迟到的惊呼声现在才传来。

我苦笑叹道:“你何苦吓他们。”

大夏侯低头看着我,严肃道:“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难以抑制地泛出微笑,心里一阵滚烫的暖流滑过,微微颔首道:“去吧。”

“我看你上了马再去。”大夏侯向来如此顽固,我没有办法,在他严厉的目光中将缰绳在手中挽了一环,左脚踏上马鞍,腰上一用力,顿时炸裂开来的剧痛让我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马背上。白马不耐地原地踏了两步,鼻子里喷着气。

我伏在马背上,觉得冷汗将我整个人从头浸透到脚,喘息片刻,才能勉强笑着直起身来。大夏侯收回探出的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张口欲言。我止住他正色道:“将军是要食言而肥么?”

夏侯惇深吸一口,举手示意兵众转头回城。我目送他们缓缓离开,方才勒马转身,一步一步向郭营走去。受营的士兵似乎被大夏侯刚才臂力惊人的一手吓到了,影影绰绰有不少箭尖隔着营地栅栏指着我。这些兵勇大概没见过什么阵仗,气势比大夏侯带出来的兵差太远。我只怕他们过于紧张,万一那个手一抖,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犹记得第一次跟曹操去救鲍信时,看着那尸横满地的情景,我恐惧的几乎晕过去。而这两年来跟着他战黄巾,击袁术,守鄄城,抗吕布,尤其是这几天来,面对内奸、大军、刺客,此起彼伏,我觉得整个人好像蜕了一层皮,那种紧张与恐惧的感觉一点点淡去。仿佛登上了一坐凌霄的山峰,再俯览脚下,只觉得世间再无事物值得恐惧。看着对面的旌旗猎猎,我却只觉得他们怯懦低迷,万箭所向也完全可以坦然面对。

才与德需要学习修炼,勇气又何尝不需要练习?

我放任思维漫无边际地铺散开来,觉得自己这样信马走在万军之前,也颇有几分古燕赵感慨悲歌之士的神韵在,想到此不觉有些想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有人大喝。

“郭贡请我前来叙旧,原来竟是这样迎接故人的吗?”我笑道。

刀剑无法做的事情,语言能不能做到?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要如何退阻万军?我深吸一口气,抛开所有的心思,成败在此一举,据千万人而吾往矣。

 

日已西斜,郭贡与我手挽着手将我送到营门口,满脸亲切,端起手下送上的酒杯斟满自嘲道:“我一时贪念,险些铸成大错。幸亏我豫州有先生这样心怀旧土的俊秀在外。汝颖多俊才,我今日方才见识。”

我闭眼又睁开,笑着端起酒杯:“使君肯听我劝告,是豫州百姓的福气。”

郭贡满眼动容,拱手道:“先生真义士!”一仰头将杯中酒饮下,倾覆示我,慨然道:“愿与曹使君永世盟好,手足一体。”

我淡淡道:“彧不敢替曹公结盟。使君所为大伤曹公之心,虽然我尽力劝解,也仍耿耿非一日可消。还望使君谨慎行事,莫再火上浇油,以安曹公之心。”

我看他殷殷望着我手中的酒杯,无奈地暗叹一声,以袖掩杯,仰首一口饮下。我本来想的很好,倒入口中再暗暗吐入袖中即可。谁知酒一入口,我已不受控制地呛咳了起来。一杯酒半杯没入了喉咙。我生怕自己咳出血来,死死按着嘴努力抑制,控制着呼吸试图平复下来,只憋得晕晕发蒙,方才勉强止住。我强笑道:“不善饮酒,勉力而为,让使君笑话了。”

郭贡小心道:“先生面色不好,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到营中稍事休息。”

我连忙摆手道:“不可。我军中人不知就里,若是以为我被使君挟持,使君之祸顷刻便在眼前了。”

郭贡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殷勤道:“那在下就不留先生了,免得城中担心。”

看他这幅恨不得立马送我离开的胆小模样,我不觉有些怜悯他。既无谋略也无勇气,在此乱世之中迟早会成为别人的餐中肉。我还是骗了他,他今日放过鄄城,来日曹操却不可能放过豫州。

可是无论如何,我成功了。郭贡退兵,鄄城解围,三城得全,无论是曹操还是程立、大夏侯、我,都可以齐齐松一口气暂时得以喘息。

“终于结束了。”我说给自己听,觉得脑中神经迟缓地无法领会其中的含义。离开郭营数百步之后,我才仿佛从粘稠的思绪中挣扎出一丝清明来,瞬间心神一松,只觉无边的疲惫和剧痛翻涌而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不知几回,黏黏腻腻好像将整个人浸透在了冷水中,全身冰冷发颤。

我伏在马背上,眯着眼仰望天空,感觉八月的艳阳亮得有些发白,晃眼得厉害。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糊里糊涂地从马背上直接重重地摔落在地,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半响,迟来的痛苦才爆裂开来。只是我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连痛苦都像是隔了一层温水般不真切。

就在我觉得快要睡过去时,一阵呼哧呼哧的喷鼻声在脸颊边响起,抬头正对一张大马脸。这匹夏侯亲自挑选的温顺的母马睁着湿漉漉的大眼,温柔地用鼻尖凑近我,来回磨蹭了一下,好像在安慰我似的。我看着它,不知怎么想起大夏侯那张严肃黝黑的脸来,不觉一笑,安抚似地拍拍它的头。

母马低头注视着我,突然,前膝一弯,两条后腿先后收回,跪倒在我面前,安静地看着我。我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一片潮湿模糊。

我狼狈地挣扎起身,扶着马身挪到它的背上,解下外衣将我自己尽力紧地绑缚在马鞍上,喘息着贴在马颈上,轻笑道:“靠你了,带我安全回家去。”

母马轻轻地嘶鸣一声,宛如神力附体般猛地支起前腿,踉跄两步站稳。我紧闭着眼握着缰绳,感觉自己随着马步颠簸起伏,渐渐地越来越快。马能通灵,无异于良友,我以前不太理解那些武将们对于自己的马儿的痴爱,现在终于明白了。

无论如何,终于是结束了。

 

(十四)

我仿佛陷入了光怪陆离的迷梦中,飞快闪动的画面里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以为早就忘记了却被翻出来的,还有根本不知道发生于何时的。

梦里有潺潺的颖水,树木掩映下的书斋,一晃神变成了洛阳城高大巍峨的城门;有很多熟悉的人在笑,还有不知名的人一直在说些什么听也听不清;我掀起马车门帘,面前是巍峨的汉宫,有人与我擦身而过,唱着薤露;转眼间我又回到了长社的那场大火里,飞驰的骏马踏着沉默的鼓点,有人勒马停驻,探出一只手来。

我感觉自己骑在颠簸的马背上,星垂平野苍穹辽阔,却不知道是要往哪儿去。一回头却是旧日屋檐下,祖母为我带上新制的虎头帽。

我看到加冠那日满室济济一堂的英俊鸿儒,却发现父亲的脸色是全然格格不入的沉重严肃;我看到与公达、六叔在洛阳城外告别,他们都在微笑,却让我止不住地悲伤。

青山绿水与断瓦残垣交叠,笑声与哭声并奏,我只能看着,却醒不过来。

我第一次知道,睡觉也可以让人如此疲累。如果可以的话,来个人把我叫醒吧!

这时我感到口中一片甘冽,脑中想着应该是大夏侯,口中吐出的人名却莫名地变成了“孟德”。

我没有听到回答,只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拥住,紧贴着我额头的脸颊上一片潮湿黏泞,滚烫的泪水甚至落在了我的眼睑上。

“我犯了错误,”有人哽咽着呢喃,“我自己担着。我一定会把吕布撵出去,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耳中,又轻飘飘地落在心上。我从一场大梦之中缓缓醒来,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曹操一回到鄄城,立刻带着大夏侯、曹仁、乐进、于禁和典韦马不停蹄地杀向了濮阳。而这时候,吕布也展现出了他所向披靡的绝世勇将的风范,跟袁术、陶谦之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吕布亲率的西凉铁骑在跟曹操第一次照面时的正面冲锋,就直接击溃了我们那些之前纵横兖豫青徐所向披靡的精锐。连曹操自己也负伤狼狈败逃,多亏典韦大显神威,竟然能与吕布之勇斗个旗鼓相当,方才保护着曹操逃回大营。

西凉铁骑兵精天下,锋利如箭锐不可当。经此一战,兖州鸦雀无声,曹营之内也是人人噤若寒蝉,没顶的黑暗笼罩着鄄城。

小夏侯眨巴着眼睛吞吞吐吐,包括他在内的曹营诸将恐怕没有几个不心中忧虑,吕布兵强将勇,驰骋中原的时候我们家曹主公还不过是个菜鸟,现在又眼看着对决之中彪悍如此,纵然是我们拥兖州全境相抗胜败也不过五五之数,何况现在岌岌可危仅存三城的境地?这仗要怎样打下去?

我也不知道这仗要怎么打下去,可是即使心中忧虑,也没法展现出来。如果曹操能一鼓作气夺回濮阳固然是好的,趁着吕布立足未稳速战速决,再回头收复诸县。可是首战失利,事情就复杂了。现在退兵,吕布乘胜追击怎么办?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何况吕布占据上风,兖州诸县必然犹豫观望,无法降服,一旦我军再展现败象,只怕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所幸的是曹操本来就是用兵的天才,虽然士兵的素质不能跟吕布相比,但是在尝到了苦头而认真谨慎的曹操手中,还是能与吕布斗个旗鼓相当的。

 

鄄城之战后,好也不好的一个后遗症是我走到哪儿都能收获一串崇拜的眼神。一个两个还足以开心一下,遍地都是就难免让我毛骨悚然了。而且大夏侯去了濮阳,留在鄄城的变成了小夏侯,大夏侯怎么看怎么可爱,小夏侯简直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他无所不在,无孔不入,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安静下来三分钟,一天能问十万个为什么,比如“荀先生你最喜欢什么颜色?”“荀先生你最喜欢哪种香味?”“荀先生你喜欢甜的还是酸的?”“荀先生你喜欢萝卜还是白菜?”

我实在是不胜其烦,忍不住问他:“你问这些究竟要做什么?”

关键是我说了我喜欢吃甜的,我的晚餐也没能变成蜜枣羹啊?

小夏侯眨着眼睛:“啊,我想给我的弓换个马鬃弦。”

我迷惑于这中间的逻辑关系,小夏侯挠挠头,腆着脸道:“洪哥说,我问好了回去告诉他,他就给我装马鬃弦。”

哈,曹洪那个守财奴,竟然肯替你掏腰包,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傻孩子,你别是让他给坑了吧。

嗯?哪里不对?

曹!洪!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竟然还敢倒卖消息!

我咬着牙给曹操写了封信,热情推荐曹洪去范县募粮,顺便把旁边的东平县打下来。趁着吕布被我军主力拖在濮阳,平定下周边,还能减轻一点三县的后勤压力,一举多得啊。

你们不就是太闲了吗?那就统统出去打野食吧!鄄城已经很挤了,供养前线大军日日作战的庞大压力压得我和程立愁的白头发都平添了几根。三城的资源本就有限,况且今年的天象诡异,从四月里到现在,滴雨未下,夏粮收获又被吕布作乱一搅合,我们从哪里变得出来粮食填饱几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啊!

 

曹操这回是咬死了牙关硬杠上了吕布,硬生生地制作器械修筑工事一副要长期围城攻坚的架势,戏志才多次写信给我大吐苦水,他擅长奇兵诡诈,平生最恨这种硬碰硬的毫无技术含量的蛮斗。其实曹操自己也是不喜欢的,他用兵天马行空狡诈诡变,擅长精兵战术。总之围困这件事情,耗时耗力而且劳民伤财,大家都不喜欢,可是曹操偏偏横了心不听劝。

我跟曹操写信表示我要去濮阳,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过我没有收到他的拒绝回信,因为我写好请示之后就动身出发了。我感到曹操现在的心态相当不对,只怕他再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细想也是,血亲惨死、挚友反目、心腹背叛、趁火打劫,突然直接从云端摔落下来,连我看着现在兖州的满目烽烟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何况是曹操?

从惊闻曹嵩惨死之时开始累积的对曹操的担心,逼着我非得亲眼见到他才行。他回了鄄城,居然在我醒来前就又丢下我去了濮阳,更加让我难以安心了。

 

我的突然到来果然让曹操大吃一惊,他匆匆掀帐进来,又急又气地指着我怒骂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外头这么乱,你为什么要跑过来?”

我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这几年来,我见过各式各样的曹操的,英明的奋勇的赖皮的犯二的,可是唯独没见过这么狼狈的。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颊瘦削胡须凌乱,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疲惫而心事重重,我很不喜欢这样子的曹操。

我沉默不语,他焦急地一步跨上来扶着我的肩:“说话啊?你身体养好了吗?我不是跟你说了要你留守鄄城?谁许你自作主张?!”

我眨眨眼,垂下头,低声道:“没见到你,我不放心。”

曹操一愣,干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不过是一开始轻敌,让吕布小胜一局而已,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我飞快地抬起头凝视着他问道:“那你觉得你可能打败吕布?”

曹操顿了一下,侧过头沉吟道:“应该可以。”

我苦笑道:“你为什么犹豫?我认得的那个曹孟德,是一定会说‘吕布宵小,让他三分,难道怕他’的人啊。”

曹操烦恼地抓抓头,不耐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今我们首战失利,必须要认真对待,战场变幻无常,哪能有十全的把握!”

我摇头道:“战场变幻无常,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又为什么如此消沉?兖州没了,打回来就是了,又何必……”

曹操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喊道:“我当然明白,你以为我怕了吕布吗?我……”

他忽然泄气,背过我低声道:“我本来想要立刻把吕布赶出去,把我犯得错改过来,没想到又犯下了第二个错误,这让我……文若,我……”他艰难地措辞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真的无颜面对你们。”他颓然道。

我失笑道:“我们都是你的属下,你有什么可愧疚的?再说攻濮阳也算不得错,只是吕布之强超出了我们的预计而已。”

曹操回头看着我苦笑道:“张邈与我相交十载,过命的交情,我拿他当妻子相托的挚友,却没想到……唉,张邈、陈宫,都背叛了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和仲德义无反顾地追随我。没有你们力挽狂澜,我曹操这次就彻底一败涂地了。文若,谢谢你,这一次我欠你的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他低沉的声音里蕴含的真挚和痛苦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头负伤的猛兽,也许能做的不过是陪着他看他独自舔舐伤口直至慢慢愈合吧。我轻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文若……”他眼神温柔地看着我,声音却干涩沙哑,充满了疲惫,“我坎坷半生,起起落落,每一次我都觉得,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候了。可是,我今年已是天命之年,却好像是绕了一个圈一样又回到了起点。我一直觉得,我曹孟德不比任何人差,必能干出一番伟业,可是,我现在却真的不知道之后的路要往哪儿走。”

看来,兖州的叛乱,张邈陈宫的背叛,还是严重挫伤了曹操的信心。不过我能明白他的迷茫和恐惧。袁术已经派年轻的孙策一举扫平了江东,袁绍羽翼丰满正和公孙瓒对决于北方平原争夺霸主,兖州四战之地,承受着来自袁术、刘表、陶谦、袁绍的重重压力,宛如巨象脚下的蚂蚁,唯有不断地挥剑征战以求自保。曹操偏偏是志气那么高的人,被这一系列强大的对手压得喘不过气来。恐惧不是因为知道对手有多强大,而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弱小。这样弱小的我们,凭什么掀翻那些巨大的战车,翻转实力的契机究竟又在何方?

“对了,我最近听来一件稀罕事。”我微笑着看着他,他似乎被我突然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弄糊涂了,困惑地看着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他也注视着我,交织的视线仿佛含有一种能让人整个沉静下来的神奇力量,不需要太多言语也能传递出心底的信任与支持。

“程立跟我说,他一直以来都在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他登上了泰山之巅,双手托起一轮红日。”我慢慢地说,一字一句,相信他会明白,“他避世多年,却义无反顾地决定追随主公你。他跟我说现在他想改个名字,叫程昱。主公认为如何?”

“程——昱?”曹操思索着,慢慢微笑起来,“是个好名字。你们有心了。好,以后,就叫程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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