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归人

【曹荀】惊情两千年（2）

七
曹操睁开眼睛的时候，差点被一片耀眼的白色晃瞎。他又用力眨了两下，想着这阴曹地府里竟然还有太阳。身下软绵绵的，好像没有着力一样，原来这就是人死了的感受？
似乎……还不错？
他脑袋里还晕晕乎乎的，毫无准备地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放肆地俯视着他，挑起的眉眼青春洋溢。
他一瞬间如遭重击，好像二十年时光生生被人剪去然后重新拼接，又惊悚又荒诞。
他死前回忆了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发现许久之前意气风发时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反而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蜻蜓点水一样模模糊糊——他甚至不一定记得昨天说了什么话，却能想起来二十年前在哪封书信的末端笔锋肆意地写下了哪首诗。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一定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死上一次试试看。如果没有鬼神，这又是谁恩赐给他的补偿！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一把将那人搂紧，只恨不能把他按进自己身体里，他才不要撒手，管谁来也不撒手——
——然后他就被踹了下去。

八
曹孟德活了六十多年，腥风血雨里都闯过了，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气得快要炸了，阿丁都没敢这么给他没脸过！他不仅被人踹了下来，还被人制住双手压在地上，活像个被强X的小媳妇。
但是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姿势也实在是大胆奔放，到底要不要反抗，让他一时间犯了难。
“荀文若！你好大的胆子！”曹操冲口而出，却见到荀彧眨眨眼，又眨眨眼睛，一脸的茫然。
“你看清楚孤是谁！”曹操萌生出了些难以言明的惶恐。
荀彧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一回呆若木鸡地变成了曹操。
他一句也听不懂。

九
曹操想过自己死后如果能与荀彧黄泉相见，能够说些什么。后来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没必要解释，也不可能道歉，更没法乞求原谅，又也许荀彧根本不会愿意见他。
但他想想还是觉得，如果能见一面，无论怎样都好啊。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想好的满腹言语统统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他们说的话好像对方完全听不懂。
荀彧的神情冷冷的，像极了他之前跟自己吵架的时候的模样。曹操不会承认的是，他其实挺怕荀彧这种表情的，总有些战战兢兢的惶恐。
可是他像个哑巴一样，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散在了空气里，完全进不到荀彧的耳中。他有些发急，准备将语言传达不了的意图付诸于行动。
荀彧一下子退后了一步，满眼的凛然警惕锐利得像刀子一样一下子戳伤了曹操的心窝。他没想到，时隔八年，他还能被这样的眼神所伤。他不知道原因，也无从弥补，只知道自己似乎做了天大的错事，才会让荀彧用这般眼神看他。
“文若，”他放下手，低声唤道，却发现荀彧好像没听到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荀彧。”他绞尽脑汁，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消灭荀彧眼中的陌生。
然后他发现荀彧的眼睛逐渐放大，神情也变了。
他听得懂。
曹操觉得一块巨石“轰隆”一声落地，整个人瞬间恢复了全部的斗志。
没错，是他。他没有认错人，他是荀彧，他是曹操，那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过不去呢？

十
曹操裹着一张毛绒绒的布盘腿坐在一个软榻上，思考人生。
他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屠军灭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虽然眼下的情形着实诡异，但是他觉得，一切还是尽在掌握的。
首先，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明亮的吓人，桌案地板好像都在发光，四处放满了光滑细致的宝物，就算是皇宫也是不能有的。这肯定是神仙的洞府，也许自己是临死前被神仙给救了。
那么神仙是谁？没的说肯定就是文若啊。听说人成了仙便会返老还童，之前只道是戏言，而今眼见为实，不想竟然是真的。
他在心里美了一下，文若果然对我还是有情的，成了仙还不忘来渡我。
其次，他跟文若之间似乎是有些什么误会，文若看着他一脸的迷茫惊恐，而且说得话他也听不懂。荀彧给了他一只奇怪的笔，他用起来很不习惯，笔头很硬推也推不动，尖峰末什么都没有，写字好丑。他斟酌再三，想着怎么向荀彧表达自己对他的思念，不成想荀彧只逼着问他是谁，还问了好多好多遍，就差让他写个生平年表出来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他一拍大腿，他就记得自己在一群人的哭号间闭上了眼，再一睁眼就出现在这里，衣服也不见了，头发也变了，之前皱得跟枯木一样的手现在又饱满又光洁，而且还睡在文若的身旁（他心里又美了一下）。至于文若是怎么救得他，又怎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他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那么他肯定是失忆了！他竟然把那些全都忘得精光，所以文若才那么惊讶。毕竟自己的枕边人（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漏出的笑容）突然间什么都忘了，是个人都会震惊的吧。
他无比怅惘地长叹了一口气，上天对他何其不公，竟然让他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开始后，又将他幸福的记忆抹去了。他伸着脖子遥遥地看着荀彧站在一个小房间的角落对着一个小盒子说话，不时瞟向他的目光里担忧多得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又觉得心里无比烫贴。
无论如何，他还能找到这个以为永远失去了的人，（而且看起来结果很不错），曹操觉得自己还是得上天钟爱的骄子，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嘛。

十一
看到荀攸的时候，曹操不惊讶，一点也不。连他都会出现在这里，早他六年离世的荀攸没有道理不被荀彧所救。
荀彧待荀攸总归是不同的，曹主公心里酸了一下，随即绷紧了脑中一根警惕的神经——大事不妙，荀攸比自己早来了六年，这期间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一下肯定失了先手。而且荀攸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不善，简直要庖丁解牛一般把他拆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身上要是有毛一定全都炸开了，他就知道！荀公达看起来低调缄默，对他百依百顺，但实际上绝对是居心叵测！

他就知道！建安三年酒会的时候他觉得荀攸看荀彧的眼神不对劲的那次，果然不是他杞人忧天！
看吧，他居然还敢吼他叔叔，他就知道荀攸肯定是对荀彧居然救了他而不满，可是他也太失态了，忠孝之道都到哪去了？简直岂有此理！曹操敏捷地跳起来喝道：“荀攸！你岂敢如此忤逆！”
荀攸“刷”地回头紧紧地盯着他，曹操站在软榻上，当仁不让地抬起下巴，王霸之气全开。荀攸眯起眼睛，一字一字语调古怪地念着他的名字：“曹——操——？”

十二
荀攸挂了荀彧的电话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徘徊：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荀攸第一次感觉到异样，是知道他八叔公家里那个小屁孩居然大名叫荀彧的时候。荀彧有个很俗气的小名叫明明，荀攸打小就“明明”、“明明”地叫他。等他看着小学一年级的荀彧作业本封面上歪歪扭扭的“荀彧”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老版三国演义那是暑假电视荧幕常客，就算他没刻意看也差不多掠过一遍，“荀彧”这个人他还挺喜欢呢。
万幸的是那时候他看的不认真，他都没注意到小透明荀攸的存在。所以等他后来知道荀攸的存在的时候，像被一个激雷给劈了。
等他高中时发现自己的一个室友叫钟繇时，他确定他呆的这个世界有哪里不对。
等他毕业后发现荀彧在大学结识了一个好友叫郭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荀彧性格单纯心思又直，从小就是个一往无前的理工男，荀攸皱着眉头跟他分析自己的忧虑时，荀彧抱着枕头在床上哈哈哈哈哈了半个钟头。
荀攸越想越觉得诡异，他向自己的心灵垃圾桶钟繇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种种证据和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论据翔实逻辑严密。钟繇非常理解并认真地跟他讨论了这些惊人的巧合，最后一脸包容地安慰他道：“你呀，就是想太多，要不是我看名单发现你这名字跟我这么般配，我也不会专门申请跟你一个宿舍啊。世间巧合，都是有因有果，谁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你也太纠结了吧。”
荀攸陷入了无人理解的苦闷中。他把几个人的“传记”和史料都翻烂了，一度陷入历史虚无主义的沼泽里无法脱身。有时候他夹着公文包步出现代化的商务楼，迎着阳光一时竟不确定自己是21世纪行迹匆匆的金牌律师，还是那个故纸堆里面目模糊的曹营谋主。
虽然他也不知道历史与现实的相似究竟对他们真实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但他从来都很准确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埋下的伏线绝不会是废笔，命运女神从来不会浪费精力做无用之事。
今天他一早上右眼皮就在不停地跳，心神不宁。他左思右想，觉得除了他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叔以外，再没什么可能出岔子的地方了。所以当他看到荀彧的电话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然后就听到荀彧说：“他说他是个一千八百年前的鬼，东汉末年的魏武帝曹操。”
这当然很荒诞。他的理智依然警醒，但其实他的内心里已经在第一个瞬间就全盘相信了荀彧的话。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拼上了。

TBC

如果我能坚持每天更新的话，这篇预计十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