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归人

（番外）【曹荀】浮世录外篇

“文若，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是不是。”曹操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他没有等荀彧回答，转身走开了。不是不想听，或许只是没勇气。

 荀彧怔在那里，远去的翻滚的黑袍气势磅礴，大步流星，一瞬间就将他抛在身后。

 既然你根本不想要回答，又何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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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总想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总以为，只要努力去争取，这世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一个乐天派。他的人生哲学里无疑没有退让这个词。他喜欢敌人，喜欢对手，喜欢面临挑战时的血脉膨胀的刺激，喜欢把所有的敌人一个一个打败踩在脚下。

 可是他极度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让人好不难受。

 “文若你来，看看我这诗写的如何？”

 “丞相，在下此来是为了正事。”

 “文若，我请了陛下的旨，再赐你食邑千户，可好？”

“多谢陛下的厚爱。”

 “文若，你竟敢压我的奏表！”

 “丞相，封公之事，彧当不起，以后也休要再提。”

 永远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对他百般好，他轻轻易易地接受他应得的，再毫不客气地拒绝他觉得不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恭恭顺顺又客客气气，让人平生挫败和无力。

 耿耿于怀。不是他有哪里不好，而是太好，好的滴水不漏，好一个片叶不沾身。所有人都说，荀令君清秀通雅折节下士，最是平易近人。

 那是因为他们该死的没有想要靠近他！曹操在心里咬牙。至于自己为什么想要努力去靠近那个人，这是一个问题。

 “文若，接受孤的好意，就这么难吗？”他故意靠过去，用一种那个人向来无法接受的亲密距离，看他不自在地一缩，晶莹圆润的耳珠随着身体一起微小地颤抖。

 “丞相，彧只得自己该得的，其他的不敢想。”眉眼低垂，他躬下了身，可是曹操却明确地感到他凛凛而立的风骨，从来都没有弯下来过。

 他忠诚，勤勉，恭敬，却不是为了他曹操。他审视的目光似乎总是在提醒曹操，你是我所选择的主公，而我也大可以选择其他人。这个认识让曹操焦躁不安。

 “将军乃当世之志士，彧也愿为天下尽一份心力。愿与将军共建盖世之功。”

 他在诸多强大的诸侯之中选择了自己，而曹操从来没有因此而喜悦过。好像一场不等价的交易，而自己却不是那个强大的施与方，意外之喜却不知道来由，无时无刻不让人疑虑，困惑，辗转反侧。对于曹操这种人来说，他宁可相信自己费尽心机软硬兼施得到的东西，施比受从来都更加让人安心。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他向来这么认为。

 可是，荀彧就是那样在某一天早上笑容清浅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拱手，八龙之后，荀氏王佐，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好像令人炫目的奇迹，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四海名士如过江之鲤。他为他把一切奉上，可是他却不敢接了。

 怀疑如附骨之锥，毒蛇般蜿蜒生长。他从来不提选择他的理由。

 他绝不承认这种感觉叫做患得患失。

 文若，你看着，我曹操终会让你打心眼里，顺服我。曹操感到滚烫的热流在体内翻腾，总有一天，他想，早晚有一天。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看谁耗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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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荀彧都觉得自己根本不懂曹操。应该说是大部分时候。

 “文若，你看着天下英雄，谁能做我的对手？”

 他微微思考一下，认真地列数着：“袁绍虽然势大，可是寡恩而量窄，吕布勇冠天下却气短无谋，刘表贪小而失大，孙策声头正旺，但是失于莽撞……”

 曹操烦躁地挥开他，哼了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忽冷忽热，荀彧在心里给出这样的评价。

 有时候，荀彧觉得曹操明明有什么话想要说，眼神复杂难明，总是让他忍不住脊背紧绷，从心底颤栗。可是曹操却始终没有问出来。他不像郭嘉，总是能准确地揣摩出曹操百转千回的心思，不能，也不想。所以他只好也沉默。

 似乎从一开始，曹操与他独处时间的大部分都是沉默，或是曹操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一些话题游离的琐事，而他总是沉默的，非问不答。朝暮翻转，冬夏轮回，他站在他身边的画面成了习惯，不远不近的距离令人莫名的安心，他喜欢这种安全的距离。

 后来他常年镇守许都，每次的驿报中总会夹带上直言片语，或是战局评价，或是一些心情琐事。就好像他会感兴趣一样，荀彧叹笑着，一摞一摞地收好，也累满了一架子。他的回信永远中规中矩，从来只字不提那些随笔一样的短笺。许都的生活十年如一日，也有时候凝笔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写不出，偶尔的偶尔用端正的隶书注上两个字，“安好”。

 曹操是个很耀眼的男人，拥有锐利的双目和如豹子般蓄势待发的身体，凛冽的气势和偶尔迸发的肃杀足以使任何人折服。他成长的极快，像是个天生的王者，指点天下挥斥方遒就像是他的本能。

 荀彧有些茫然地坐在桌旁，跳动的火苗在一片苍茫的黑夜里明亮的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蓬勃而温暖。突如其来的灼烧的感觉让他猛地缩回手，含住烫伤的指尖，疼痛总是能让人清醒。

 他吹熄了烛火，更漏声远，汉宫清冷，天地无限浩大。当初在洛阳旧都的废墟上许下的诺言，已经全都实现了。西取长安，诛灭奸臣，重立社稷，可是然后呢？他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像深陷大雾中的扁舟，浮浮沉沉不知何夕何路。

 至少现在，且让他守着这巍峨的汉家宫阙。便有他荀彧一息尚存，就要汉家鼎器不移。他阖上眼，蜷缩于黑夜之中。

*哈哈，当初写这个完全是恶趣味，结果自己实在歪不下去，我没法翘曹老板的墙角啊只要有曹老板在我没法让文若心里有别人！于是只苦逼地挤出来这么点。